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摘自
療癒之路～代間愛的連結　　　陳萃英

長久以來，我和母親之間彷彿隔著一層霧，朦朧朧的，我一直以為是母親看不見我，好多年後，我才明瞭是我看不見母親。

記憶中，母親常常怨歎自己生了太多小孩，原本她只想生兩個兒子、兩個女兒就好，結果卻是一個兒子、五個女兒。生這麼多女兒，一直是母親心裡的痛，甚至張羅著要把孩子送人養。

從小我看著母親的怨歎和受苦，心裡也不好受，因為我是那多生出來、讓母親受苦的女兒，加上心疼母親照顧六個孩子的辛勞，於是常常陪伴母親身旁，協助操持各種家務與家庭代工，聽她訴說生活的不易與辛酸。

國中時，某日母親和我兩人獨處，突然說起我的出生。在產婆尚未抵達前，我已經迫不急待產下，母親強撐起疲憊的身子探看，發現又是女兒時，抵不住再度襲來的沮喪和絕望，決定讓我死去。那天清晨極冷才4℃，母親狠下心不願為我蓋上被子保暖，後來是我的大聲啼哭，才喚起母親的不捨。

母親平靜的述說，我靜靜的聽，強忍住心中的悲悽，沒有半句言語回應，轉身離開母親的視線，眼淚才像斷了線的珍珠滾落而下，我終於明白「不應該出生」這件事，對我有多傷痛。

於是年少歲月中，死亡的陰影如影隨形，我找不到活下來的理由與價值。眼淚和傷痛，在當時最能慰藉我的心。高中時，我強烈意識到自己的不一樣，在家與在外截然不同的兩樣情，而開始自我的追尋。成年後，甚至因為成長時期傷痛的陰影，決定不婚。

但幸運的是，男友聽我述說年少過往以及與家人的關係，決定用愛彌補我的失落，他給我如父親般的愛，極盡寵愛我、包容我，縱容我學會耍賴與撒嬌，我也幸運地擁有疼我如女兒般的公婆。

因為婚姻，我擁有了過去所沒有的一切，原以為應該足以彌補當年的失落，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。直到教養小孩出現困境時，我才領悟，原來人生的事呀， 一碼 歸 一碼 ，我和父母之間情感的遺憾，是無法便宜行事用其他的來替代和彌補，我得自己面對與和解。

一次在課程活動中，我對著父親和母親的代表，說出我從來無法對他們講的心裡話，從沒對他們表達過的深深的愛，我淚如雨下，五體投地跪拜在地，在女兒的位置上深深的臣服，臣服於父母親的命運、我的命運。無論過去有多辛苦，所有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，他們是我的父母，永遠都是我的父母，而我真實的愛著他們，不管他們是如何。

不久母親開刀換人工關節，我卻只記掛著要包多少錢，以減輕他們的負擔。說完話的當下，我突然頓悟，是我自己從來沒在女兒的位置上，我始終站在母親的身旁，想要去幫助、照顧母親，是我不讓母親當我的母親。過去的失落我也是有責任的，那不全然是母親的錯啊！

老公全程陪著、看著我的蛻變與領悟，也心疼我的歷程。農曆年回娘家時，他和我母親說話的當下，突然邀請女兒擁抱外婆，感謝外婆生下這麼棒的女兒給她當母親。母親感動得眼泛淚光，再次說起當年我出生時打算讓我死一事，又嘆氣為何生這麼多的女兒。我則在一旁洗著碗筷，對老公突然的舉措，心底也是感動。

離開時，老公真誠的說，這件事其實是為我而做，讓女兒幫我完成我和母親之間愛的連結。我完全收到也感激另一半的用心，更深知：「如果我不能當女兒，也無法真正當一個母親」，這是我生命的課題，也是我困頓的源頭。

尋覓多年後，橫在我和母親之間的霧濛濛，終於逐漸透出陽光來，我在代間愛的連結找到了力量，從母親到我再連結上女兒，這個家族女性的力量，因為「愛」而得以接續，再源源不絕傳承下一代——我的女兒。

母親節前我又回老家探望了母親，現在我是個女兒，更是個母親，不再像過去心煩於教養的挑戰，我在母親的位置上，看著女兒，帶著愛以及從中湧出的力量，謙卑接受所有發生的一切，心存感激。母親終究送了我一個豐厚的生命禮物，只是我得在顛簸多年走過生命幽谷後才收得到。（陳萃英2009.5.3）